回了家,张猛从床底下掏出自己的大宝贝。 一个红漆大盒子。 打开来,里头全是报纸。 随便翻一翻,亭阳第三机床厂,占据了大半江山。 那是他一直心驰神往的地方,那时候的他,想的只是去这个机床厂转一转都行。 现在,却有机会,亲手摸到他们生产的机床。 甚至他还能用! 想想!一台他从前只能在报纸上,在订阅的杂志上过过眼瘾的机床! 现在他能亲手摸到,并且直接使用! “啊,不能想。”张猛感觉自己都要睡不着了。 谁能想到,那么离谱的事情,陆怀安居然没说谎? 黑山坞的事情是真的,亭阳第三机床厂的订单也是真的。 那他还有什么事情是假的? 张猛辗转反侧,一夜没睡好。 等龚皓打电话来的时候,他这次毫不犹豫,利索地答应了见面。 对于这个结果,陆怀安并不意外。 为以示看重,他再次亲自前往。 见了面,张猛也没拐弯抹角,直接地道:“抱歉,上次不了解,我多有冒犯。” “没事。” 陆怀安当真没生气,拉开椅子坐下来:“那么,你的最终决定是?” “对于你们的提议,我非常心动。”张猛叹了口气,无奈地笑了笑:“但是我不能答应。” 嗯? 为什么都心动了,又不去? 陆怀安和龚皓对视一眼,有些意外:“为什么?” “因为我是在阎王殿上转过一圈的人,我深切地意识到,没什么比一份稳定的收入,坚实的后盾更重要的。” 张猛点了支烟,慢慢地嘬了一口:“倘若我再年轻一些,我想都不想就会跟你走,可我不是。” 他已经不再年轻了,没那么多资本去从零做起。 现在在厂里,他已经是骨干,再熬两年,他还能往上爬一爬。 爬不爬的不是关键,关键是他这是国营厂子,旱涝保收,他之前病了一场,请了假回来照样上班,换了私营企业能这样? “我年纪不小了,我需要考虑到以后。” 等再老一些,退休了,至少他从现在的厂子退休,每月能拿到退休金。 陆怀安的厂子是好,但吸引他的是梦想,是新机床,这些他怎么保证? 陆怀安点点头,平静地道:“如果你考虑到以后,你就更应该来我这里。” “嗯?” “现在的时代瞬息万变,从前出门都要介绍信,要各种手续,现在呢?你揣块身份证就能到处跑。”陆怀安笑了笑,挑眉:“这些你从前能想象得到?” 确实,有身份证后方便了许多。 陆怀安手一挥,给他讲了讲自己的所见所闻。 从前他们去定州,见个车子都大惊小怪。 现在呢?想租车就能租到,想买也不是买不起。 “日子总是越过越好的,得往前看。” 张猛默默地听着,点了点头:“你说的没错,但我的重点是,我不想离开现在的厂子。” 或许它有各种不好,机器不好,都很旧,领导不好,三天两头换人,效益也不好,赚不到什么钱。 但是,它稳定。 在死过一道的人眼里,没什么,比稳定更重要。 可是陆怀安也没办法给他确切的答复,退休什么的,离现在太遥远了。 他只能努力做条扬帆启航的船,想一同前进的就上来,没办法保证船一定能稳当地驶到对岸。 因此,张猛需求的这些退休金什么的,他无法保证。 双方无法达到一致,张猛沉默了许多,最后起身道别。 他走后,陆怀安和龚皓很久没说话。 龚皓喝着茶,沉吟着:“他这行不通的话……” “再想想法子。”陆怀安越想,越觉得不甘:“总还有别的办法的。” 就非要他不可吗? 龚皓仔细琢磨,好像,确实也没更合适的人选。 他们的要求太高,太细致,张猛几乎是完全贴合他们需求来的。 可是他们不符合张猛的需求。 国企和私营之间,几乎是一道天壑。 陆怀安慢慢抽完这支烟,神色倒不是太失望:“慢慢来吧,我也猜到这事不会这么容易。” 每个人需求都不一样,倒也不意外。 “也是,刘备还三顾茅庐呢。”龚皓笑着起身,摇摇头:“希望张猛真的值得!” 不然,也太对不起他们这一趟一趟地跑了。 回了厂里,张猛也提不起劲。 厂里的气氛,如一潭死水。 日子一眼望得到头,重复的工作,没有任何意外和惊喜。 他甚至都已经想象得到,自己退休前一天的工作是怎样的,和现在不会有多少区别。 同事跟他打招呼,也是打趣说他今天怎么情绪不高,明明前几天还满面红光,是不是走了财运。 “有吗?”张猛苦涩地笑笑。 就算是有什么财运,也已经被他拒绝了。 陆怀安回了家,沈如芸笑着迎上来:“怎么样?他什么时候过来?” “他不来。”陆怀安倒了杯水,摇摇头:“他拒绝了。” 如此这般一说,听了张猛的理由,沈如芸也沉默了。 这理由,确实很普通,俗得很正常。 他们甚至都找不到理由来反驳,除非他们也给他同等待遇。 “我能给他钱,给他权力,但我给不了许诺。”陆怀安疲惫地按了按额角,缓缓吐出口浊气:“他要的是稳定的养老生活,我只是个厂长,管不了这些啊。” 真要开了这个先例,那其他人呢? 跟着他陆怀安干的又不是只有一个张猛! 难道所有来厂里干的人,他都要给他们养老?每年给退休金? 沈如芸皱着眉,也摇了摇头:“那这不可能的……” 是啊,不可能的。 张猛正是因为知道不可能,所以才拒绝了他们。 这事暂时就卡在了这里,陆怀安有些郁闷,却也无可奈何。 慢慢想办法吧。 反正工地这边还早着呢。 这阵子,他闲着没事,就在各厂里转一转。 抓的最紧的,还是安全。 尤其是最近天气热,有些人嫌头捂着容易臭,帽子都不戴。 陆怀安是严厉批评的,有人抱怨说太热了,他索性让人购买了几台大电扇,来回地吹,只是不直接对着人。 屋子里空气一流通,温度还真就降下来不少。 这一来,工人们也不吱声了,默默戴帽子。 可没人看到的时候,他们还是会偷偷地取掉,凉快凉快。 陆怀安逮着一次,索性新出了个规程,不戴帽子的扣分。 扣得多了,当月奖金会减少。 这一下,所有人都戴得老老实实。 不过私底下,不少人偷偷抱怨。 “唉,最近陆厂长怎么老是来厂里啊。” “是啊,好烦,老是要戴帽子。” “好热的,我都想把头剪掉一截了。” “我这头马上够长度了,再蓄一蓄就能卖了都,我可舍不得剪,就是怕长虱子。” 不过这些不满,她们面上都不会表现出来。 毕竟,要扣分的嘛! 规章制度就是个死的,必须遵守。 陆怀安也不在乎她们怎么想他,只要她们遵守规定就行。 如此执行了半月,工人们渐渐也习惯了戴帽子。 有的时候,上班出门前没找着帽子,还真感觉缺了点什么。 淮扬的工人听了,都忍不住看笑话。 “哈哈,居然有这么蠢的人。” “这大热的天,居然还要戴帽子,啧!” “诺亚不行了哦!太烦人了哦!” 之前嚷嚷着不调去机械厂的人,如今如愿以偿后,更是趁乱落井下石。 一时之间,诺亚这边的名声都败坏了。 都是说他们不把人当人看,大热的天还捂一脑袋沙痱子。 倒是让自愿调去机械厂的这些人心里有些怪不是滋味儿的。 难道,他们真的错了? 有了诺亚做例子,淮扬的工人们更不戴帽子了。 好像自己不戴,就是比诺亚的人自由,比他们高一等! 毕竟,他们不戴可不会扣分!更不会扣奖金! 这一下,车间主任可真是郁闷极了。 因为压根就没人再愿意戴帽子了,哪怕极个别的戴了,也会被说。 “哦哟,这是为了去诺亚做准备吧?” “提前习惯啊?哈哈,赶紧去诺亚吧!这儿不适合你!” 阴阳怪气的,整的人本来戴帽子的,都不戴了。 这几天太阳太大了,特别热。 陆怀安也没出去,在家里招呼着众工人。 他想在后院里,打一口井来着,天天挑水实在是太不方便了。 家里这么多人要用水,沈妈挑的也累不。 虽然说着没必要,但他找了人过来,沈妈还是乐呵呵的招呼了。 请的人勘查了一会,熟门熟路地拿着工具开始挖。 这些事陆怀安也帮不上什么忙,只能在屋檐下帮忙泡点茶水什么的。 正忙活着呢,忽然听到一阵嘈杂的声响。 有人一路狂奔进来,冲着一名工人吆喝了几句。 那人手上直接没劲了,锄头都拿不住,掉在了地上。 都没给他说一句,跟着人拔腿狂奔而去。 陆怀安挺茫然,不知道生了什么事。 眼看着那人没影了,他叫来旁边一个工友:“兄弟,那位老哥干啥去了这是?” “诶,他去医院里啦!” 工友搓着手,手抖的都点不着烟:“刚来人报信说,他媳妇出事了,出了大事。” 7017k